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侍疾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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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侍疾(4)

阿桔一聽,嚇到手顫了顫,塗著藥糊的棉棒失手掉落,卻被伽蓮拿住。

他放到鼻間嗅了嗅,眉頭攏得愈緊。

“聖僧,這、這藥有何問題?”

“這藥沒問題。”伽蓮將東西放回旁邊侍女的朱盤中,轉而看向怔然的趙如意。

“但是,殿下既已用了太醫院的藥,便不能再用此雲疆秘藥了。”

“你這話是什麽意思?”

伽蓮往前靠近趙如意擱在躺椅的右腿,方才覆上的那層褐色藥粉已滲進皮肉。

“太醫給您開的藥,是普通的金創藥,應該還加了不少其他藥材。但是金創藥的話,裏頭有一味是石脂。”

他們達摩寺研制的傷藥,通常也會加石脂。

趙如意等著他繼續說下去。

伽蓮指著朱盤裏的鎏金瓶子,“這雲疆秘藥貧僧雖未見過,可方才裏頭有個味道卻極為明顯,是官桂。”

“官桂與石脂,這兩味藥相沖。倘若殿下二者並用,定當產生毒性,非但對傷勢無益,還可能傷及殿下鳳體。”

聞言,屋內所有人齊齊變了臉色。

尤其是阿桔,她喃喃道:“皇後、皇後她是不是知道 ——”

“閉嘴。”向來乖張的趙如意冷冷截斷侍女的話,“東西處理了。管好你們的嘴,今日的事,誰也不許說,知道嗎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發生這樣的事,長公主也沒心情見客了。

庭前芍藥嬌媚,隨風搖曳,夏日涼風習□□府內目光所及,每處都是精雕細琢,美不勝收。

伽蓮緩緩踱步,思緒沈浸在方才屋內那瓶藥中。

趙如意的反應有些奇怪,以她的性子,若發現有人要加害她,必定暴跳如雷。好比那夜意外被捕獸夾誤傷,掉落山洞後又哭又鬧。

還有,皇後送這瓶藥,究竟是無心,還是……

身後傳來腳步聲,伽蓮轉頭就見阿桔帶著兩名侍女,她們手裏抱著的東西眼熟得很——

是早上皇後送過來的補品。

見到他,阿桔自然是帶著人過來行禮。別說伽蓮如今是主子的貴客,單憑達摩寺聖僧之名,尋常見到這位身上像帶著佛光的大師,總不自覺恭敬幾分。

伽蓮向這些姑娘行完佛禮,順口問道:“阿桔姑娘,你們這是……”

阿桔打發了身後的人先去辦事,左右見無人,才壓低聲音說:“聖僧,剛才您也看見了。不怕一萬,只怕萬一,這些東西咱們怎敢讓殿下用呢?”

“說來,這次還多虧大師。要不是您精通藥理,發現那兩味藥相沖,說不定殿下又要遭罪了。”

又?

伽蓮敏銳捕捉到這個字,“阿桔姑娘的意思,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?”

“啊……”阿桔揉著鼻子,目光游移開來。

見狀,伽蓮也知自己冒犯,當場便道:“是貧僧逾越了。這是殿下的私事,貧僧無意窺探,還請見諒。”

“其實,”阿桔猶豫片刻,才下定決心,“聖僧,是您的話,我也就沒啥好擔心的。”

趙如意喜歡他,而且伽蓮的為人行事有目共睹。就算天塌下來,阿桔也相信伽蓮不會害人。

她招手,示意伽蓮隨她到角落處。墻頭枝葉茂密,撐出一隅陰涼。兩人站在這兒,避開路過侍從的視線。

阿桔問他:“您應該知道,殿下與皇上並非親姐弟吧?”

伽蓮點了點頭。

他雖一心向佛,但達摩寺是國寺,與皇室諸多往來。就算他不打聽,寺中好事者如伽釋這些,也時常閑聊皇家秘聞。

趙如意與趙墨不是親姐弟,這並非秘聞。不過,真正非先皇所出的,不是趙如意,而是趙墨。

二十多年前,大周開國皇帝永泰帝趙春芳從河東起軍,一路攻入神都,結束了端朝李氏的統治。他登基後,只納了當年被稱為李氏皇帝強搶入宮,引得天下大亂的美人喬楚為皇後。

永泰帝與喬皇後只生下一女,就是趙如意。

此後傳聞因喬皇後身體抱恙,無法再育,所以永泰帝便過繼了已故表兄遺子趙墨為子,三年前,永泰帝將皇位傳給趙墨。

“我們殿下與皇上自幼一同上學、一同玩耍,自然親好。可是,皇後娘娘就看不慣他們這樣。”

阿桔嘆了口氣,將往事娓娓道來。

當今皇後,閨名司徒妙儀,是司徒丞相之女。

三年前,趙墨登基時,朝中大臣便上書理應同時立後。選秀大典上,趙墨一眼便相中司徒妙儀。

司徒妙儀出身世家,身份高貴,容貌端莊,性情淑婉。立她為後,當時朝野內外一片讚同。

可擬封後的聖旨還未蓋上章,司徒夫人因病逝世。司徒妙儀事親至孝,自是守孝三年。直至三年孝期滿,三個月前,趙墨才下旨冊封她為後,迎入中宮。

“皇上對皇後情意深篤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可是當年皇後還未入宮時,就……就因為覺得殿下與皇上太過要好,表面上是沒說什麽,但私底下……”阿桔頓了頓,才壓低聲音,說道:“皇上跟前的人說,皇後娘娘抱怨過殿下,所以後面為了避嫌,咱們殿下才從宮裏搬了出來。”

竟然還有這樣的緣由?

伽蓮無意窺探宮中秘事,可趙如意搬出皇宮是因為這個,確實是始料未及。

“後面的事您也聽說了。”阿桔長嘆一聲,“殿下從宮裏出來,時不時就讓些男子入府。日子久了,外頭的人怎麽看殿下,您也應該知道。我們這些當奴婢的,可是看在眼裏,疼在心裏。”

“這些年來,皇後娘娘說話都客客氣氣的,可殿下鮮少入宮。就連皇上的面,也是能少見就少見。我自小跟著殿下,看見她跟皇上生疏至此,心裏也難過。”

“可方才您親眼看見皇後贈藥,我也不敢說這背後究竟是巧合還是……唉,總之,這種事確實不是第一次了。”

話峰一轉,話題就轉到伽蓮身上。

“聖僧,往常那些人殿下權當是消遣。但您不同,奴婢覺得殿下對您是真心的。”

阿桔特地後退半步,鄭重地福了福身子,“還望聖僧莫要辜負殿下一片心意。”

伽蓮:……

他當然不可能接受趙如意的心意。

只不過,今日阿桔這番話,倒教他心生感慨。

一者為趙如意,他從未想過,這般如火張狂的女子,竟也有許多無奈。

二者為皇後,他與皇後已是舊識。那樣端莊嫻淑的女子,卻也會暗生猜疑嫉妒之心。

但皇家內地的勾心鬥角,終究不是外人能說三道四的。

伽蓮回了屋,不久伽釋又找上門來。

“師兄,”他還是淚眼汪汪的,不過,這回倒是高興不是嚇的,“是您跟長公主求的情對吧?她們不要我殺雞,只要我砍柴就行了嗚嗚嗚……”

第一天進府,剛被安排去砍柴時,伽釋還氣得跟傳話的侍女鬥嘴。現在,不用殺雞去砍柴,他高興得不敢多在伽蓮這裏逗留,怕那位喜怒無常的長公主殿下一個不高興,他又得去殺雞了。

伽蓮笑而不語。

這天趙如意那邊倒是消停了,沒傳他陪膳,送來的飯菜也是普通的一菜一湯,與他平日在達摩寺吃的差不多。

過了晌午,伽蓮照常打坐誦經。周遭一切,亦在他可感知範圍內。

一切並無異常。

待到日頭西斜,伽蓮做完功課,起身活動筋骨,又想起趙如意的傷。

從櫃中包袱取出他們寺中研制的傷藥,藏於僧袍當中,伽蓮主動往長公主的院落走去。

“殿下這會兒正在賞魚。”

“不了,貧僧只是想著早上你們說殿下的藥已用完,貧僧這裏還有……”

阿桔掩嘴輕笑,“還是請聖僧親自交給殿下吧。”

說罷,她一個眼神,旁邊的侍女紛紛退下。

伽蓮輕嘆,卻也不扭捏作態。於公於私,他都希望趙如意的傷能早日痊愈。

此事起於達摩寺,他有脫不開的責任。

長公主的院落儼然是請能工巧匠打造的,前後院間的庭院,周圍栽著奇花異草。一目望去,在碎金的陽光中,姹紫嫣紅,宛若身臨仙境。

昨夜追著黑衣人,伽蓮自然無心景色,如今他輕易便看見右邊亭裏的身影。

這庭院刻意開了水路,引出一汪清泉,還在右處建了座石亭以供休息賞玩。

緋紅窈窕的美人坐在亭邊長椅,手挎著欄桿,支著側臉,百無聊賴往水裏扔餌料。

她的右腿,就架在長椅上。

伽蓮走近時,嘴角不禁彎起。這樣的姿勢甚為不雅,可不知為何,放在這位殿下身上,倒是一點也不出奇。

其實就是個任性的孩子。

水面波光粼粼,落金般的光灑上去,折射回來。嫵媚妍麗的面孔染上煙霞色,化去往日的狂傲,那雙眸中,隱隱泛出些許罕見的情緒。

不知為何,伽蓮卻讀懂那裏頭藏著的,名為孤寂的傷感。

她……在難過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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